缘如水

第九十九章

      感谢大家的礼物。

      十六年的大战,打得玄正满目疮痍,苍生不得安宁。

      蓝景仪穿着蓝氏宗主的冠冕一步一步从云深不知处山下走上山顶,少年时爱留在额前的碎发整整齐齐的梳到脑后,用发冠束好。腰间悬着剑,没了往昔轻快的脚步。

      此时的蓝景仪与十多年前比,似乎没什么变化,依旧停留在十八九岁的样貌,依旧单薄挺拔的身形。只是眼中多了沧桑冷漠,身上多了血腥杀伐。

      跟在他后面的蓝家弟子整整齐齐几十人,却血腥整齐的走出了几百人的气势。他们有的划花了脸,有的少了一条胳膊,有的瞎了一只眼睛,整整齐齐回来的,并没有几个。可这些人全都跟上蓝景仪的步调,没有一个掉队。

      一行人行至山腰,半坡密密麻麻全是坟冢。蓝景仪解下自己的剑,反手一扔,剑身插在一旁十丈高的石壁上,那座石壁密密麻麻插满了仙剑,更像一个剑冢。

      青蘅君认出,石壁最上方插着的,正是长子蓝涣的朔月,还有次子蓝湛的避尘,已经灰白没有灵光,像是一把已经死亡的仙剑。

      “这么多的仙剑,都是蓝家人的……”有几个蓝氏的长老甚至在其中找到了自己的仙剑,蓝启仁在侄儿佩剑旁也找到了自己的仙剑——枯荣,不知是谁猜了一句:“这只怕是我蓝氏这么多年死在神魔之战战场上的族人佩剑。”

      “这些是能找回来的,那些找不回来的,不知又有多少。”

      这场神魔之战究竟席卷了多少人?竟然让蓝家损失至此!

      “蓝慈想做什么?他人活得好好的,怎么把自己的佩剑插入剑冢?”蓝启仁在原地转了几圈:“他现在可是蓝氏宗主,岂能任性胡为?也不知此时蓝氏还有没有活着的长老,好歹能约束一下这个小子!”

     这孩子剑术无双,可从之前的水镜看,分明是个跳脱轻狂的主儿,又有一个聂翀在旁虎视眈眈,时时觊觎他。蓝氏交给他,真是死了都比不上眼睛。

      聂家那个小子,原本就是只老狐狸,这些年战场磨砺,只怕都能直接封神了!要是他把蓝慈拐回聂家,蓝家真是哭都找不到地方!

      “蓝氏第六十四代家主蓝慈,葬剑于此,告慰先灵!妖魔皆除,寰宇蔚然,我蓝氏血洗江山,换得天下太平!”蓝景仪跪在蓝曦臣墓前,三跪九叩:“父亲,孩儿不负所望,天下太平,云深太平。”

      跟在他身后的弟子,皆解下佩剑,葬入剑冢:“天下太平、蓝氏太平!葬剑于此,告慰先灵!”

     蓝氏宗主归来,云深不知处的禁制大开相迎,云深不知处一个个孩子跑出来,最大的不过十二三岁,最小的刚会走路,大的拉着小的,有的还算干净些,有的脏兮兮,连家纹袍都穿得不整齐。先是规规矩矩的跟蓝景仪行礼:“见过宗主!”

     之后便跑进身后那群蓝家弟子里,一个个叽叽喳喳的开始找人。

     “我爹回来了吗?”

      “我娘呢?”

      “姐姐……”

      “兄长,你在哪里?”

      “姑妈没回来?”

      “二叔在哪里?”

      “小姨回来了吗?”

      “兄长回来了,在后面打扫战场,完了就回云深。”

      “嫂嫂也还活着······”

      “长宁坡半月前又有人睡进去,有没有我的父亲啊?”

      “后面还有人睡进去吗?”

      “宗主,我一人破了万鬼阵,这次可以跟你下山吗?”

     “就是啊,不可以再破例吗?上次满十三的,破了万鬼阵就可以跟您下山的呀。这次改成十二好不好?”

      蓝景仪站在蓝氏大门的门口,对缠着他的孩子抿了抿唇,长出一口气,仿佛卸下万钧重担:“不用了,以后都不用了。你们不用下山,不用睡长宁坡,不用没日没夜的练剑读书,不用自己都还没长大,就要照顾弟弟妹妹……你们可以像个正常的孩子一样,慢慢长大,我不会再催你们了。”

      孩子们为之一静,随后稀稀拉拉的问蓝景仪:“可是……正常孩子是什么样的?我们做得不好么?”

      “不用下山……那爹爹妈妈,哥哥姐姐怎么办?我还想去找他们的呀。”

      “我们不是都要睡长宁坡么?为什么不让我们睡?是父亲母亲不要我们了吗?”

      “我想去找爹爹妈妈……”

      蓝景仪哑然无言:这些孩子,视死亡如归途。他们一生下来,就被教导着读书练剑,然后再将来的某一天,死在战场上。现在突然告诉他们不用死了,可以好好活着,他们并不欣喜,反而茫然不知所措,认为是死去的那些亲人抛弃了他们……

      “你们的父母兄姐,已经除魔成功,凯旋而归。你们……要接着他们的道路,护佑姑苏,光复蓝氏。让山下的百姓安居乐业,族中的同胞吃饱穿暖。”蓝景仪忽然觉得自己老了,很老很老了,老得他有些明白当年叔祖父的所思所想:“我们干不动了,接下来……天下是你们的。”

      青蘅君看着水镜中的蓝景仪,摇头默叹一声:“这个孩子心中的那一口气没了……”

      亲族俱亡,情人纠缠成仇,还有蓝氏这座大山,靠的不过是心中那一口气撑着。天下太平,除魔功成,心中的那一口气散了,这孩子还有什么?

     蓝景仪搬进了寒室旁的小院子里,那是他少时养在蓝曦臣身边住的房子。他每日处理蓝氏宗务的时候,身边跟着一个二十一二的年轻人。年轻人沉稳老练,也是在战场上拼杀出来的,杀伐决断,比起大战之前的蓝家人,少了一份温润如玉的君子风,却多了三分铁血无情的果敢来。

      “这是……蓝慈那孩子选出来的继承人?”青蘅君一时心中不知是什么滋味儿,他这一脉算是彻底绝了,就连涣儿收养的义子也没留下自己的血脉……也是,那时的蓝家还在意什么血脉亲子呢?姓蓝的能活下来,云深不知处不至于沦落为妖魔乐园,已经算蓝慈这孩子了不起了。

      蓝景仪将寒室前枯死荒芜的花圃打理出来,种上了蓝曦臣在之时养育的花草,只那一簇金星雪浪,除了兰陵,天下再没有了。

      现在坐在金麟台上的宗主,是一个叫金如凤的金家人,比蓝景仪年纪小一些。比起金凌的刻薄俊美,他美貌更盛,尤胜好女。只是身上血腥味儿很浓,还带着金家人一如既往的傲娇。

      “仙督之位又该竞选了,你那位聂宗主什么意思?这次是你还是他?”金如凤对上门来讨要金星雪浪的蓝景仪没什么好脸色:“十年一次的仙督竞选,除了我家先宗主宣威尊者中途插进去了三年,其余的时候,都是聂翀的禁脔。你甘心一直屈居他之下?”

      蓝景仪早就习惯了这些别有所指一般的嘲讽,亦或是挑拨离间,眉都不抬一下,把金星雪浪包好,漫不经心道:“爱是谁是谁,谁都不要来烦我。”

      蓝景仪把从金麟台讨来的金星雪浪,一株种在寒室前,一株种在泽芜君墓前:“孩儿不知您钟意的是金麟台的花,还是金麟台的人。人我是找不来了,只能把金麟台上的花给您种上……”

      “不知您地下是否真的有灵……只是太遗憾了,您走的时候,我还未长成……叫您一声父亲,您养我育我,我却没能回报半分……”蓝景仪把金星雪浪种在墓前,发了一会儿呆,突然就笑起来,讽刺的嘲笑一般:“一入轮回,想来前尘尽忘。我却还不知分寸的来打扰您……需要墓碑的不是死人,是还活着的人。”

      蓝景仪坐在蓝曦臣的墓前,一坐就是一夜。一夜无言,只是盯着蓝曦臣的墓碑,没人能看出他在想什么。他已经成长为一名合格的宗主了,见过血与火的,比蓝氏大多数宗主都优秀。

      天明,门生来说,聂家宗主来了,在山脚下等蓝景仪。

      蓝景仪点点头,是他换了蓝氏禁制,聂怀桑手上的通行玉令没用了。当年的泽芜君,便是用这个法子来跟敛芳尊割席断交的。

      当年的敛芳尊知道禁制被换,当即扔了通行玉令转身走人,没有半点儿拖泥带水。聂怀桑却没有那么好打发,聂家的弟子挎着刀一长串的站在他身后,他自己则搬了一张漆木雕花的椅子坐下,脚下的厚底黑鞋踩着踏板干干净净,一边品茶一边看书,等着蓝景仪来给他一个解释。

      蓝景仪来了,站在台阶上俯视聂怀桑,没有一点儿要给解释的意思。

      “哐。”通行玉令被扔到蓝景仪的脚边,聂怀桑不紧不慢的拢了拢身上的玄狐皮毛领绣金披风,吐出两个字:“解释。”

      “有什么可解释的?”蓝景仪垂头看了一眼脚边的通行玉令,一脚踩碎:“我准备过河拆桥,翻脸不认人了。”

      “聂仙督不是算无遗策吗?难道看不出来?”

      聂怀桑的脸阴狠的沉下来,一脸的山雨欲来风满楼。

      聂宗主:“不是~这孩子翻脸也太快了吧?”

      就算小宝不是个东西,好歹做了十多年的夫妻,刚打完仗就不认人了?!

 

 

 

      下一章聂怀桑哭唧唧,蓝漂亮和瑶妹,原本想写他们割袍断义的,后来觉得割席断交更暧昧一些,大家按照字面意思理解……虽然古人的割席断交跟割袍断义差不多就是了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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