缘如水

第七章 狩猎

      天阴雪大,无法在外面练剑,蓝思追抱着含光君给的问灵书籍埋头苦读,偶尔修长的手指在桐木古琴上轻轻撩拨。

     蓝景仪终于抄完了家规,又拿出画符的黄纸在摆弄。玉笔狼毫,鲜红朱砂,蓝景仪那对于男子而言稍显纤细的手指握着墨条一点一点的磨开。皓腕凝光,笔墨生香,银丝编制的护腕放在案头,微微泛着晦涩灵光的黄纸细腻。

      蓝景仪原本想试着画一张困灵符,这种符篆等级略高,据说是当年夷陵老祖发明的一种阵法。

      蓝思追无意间瞥了一眼,指下微微用力,琴弦的尾音被拉得老长,蓝景仪下笔凝神聚出的那一点儿灵气被打断。

     “思追,你干嘛~”蓝景仪幽怨的盯着蓝思追。

     蓝思追摇了摇头:“姑苏蓝氏无数阵法符篆可供你临摹参考,画夷陵老祖这犯禁的符篆做什么?”

     蓝景仪有些不服气,嘀咕道:“仙门中何家不用风邪盘?不也是夷陵老祖摆弄出来的玩意儿?”

     “别家如何用我管不着,你不要用。”蓝思追叹了口气:“夷陵老祖的凶名,比当年的温家不逊。你我二人势单力薄,不要做这些容易让人歧义的事,给含光君或是泽芜君添麻烦了。”

     蓝景仪无父无母,小时有泽芜君宠着,含光君带着,倒不觉如何。越大越清楚的知道自己处境究竟如何,行事改不了直来直去,却多了几分小心。

      蓝思追与蓝景仪又不同,他思虑更为周全细密,为人更加谨慎小心,几乎不踏错一步路。

     “思追,你不也在读夷陵老祖野记中写下多处存疑的地方,含光君见了也不曾说你,如何这般小心?”不过是个已经作古的先人,蓝景仪也不知如今的修真界还在忌讳什么,让蓝思追也这般小心。

     蓝思追却道:“以我的阅历浅见能看出的存疑之处,当年那些斗倒温家的前辈如何看不出来?”蓝思追口吻清淡得有些冷清:“不过是有人希望夷陵老祖的事到此为止而已。”

      蓝景仪笔锋微顿,最终搁笔翻书,另找一种自己有兴趣的符篆。

      夷陵老祖的时代离他们可不远,思追口中那个希望夷陵老祖的事到此为止的人,只怕还活在世上,且位高权重。

     蓝慈又是谁?

     不过是姑苏蓝氏初出茅庐的小弟子罢了,那个世界的消息,并非他现在可以探寻的。

     “吱呀~”窗户被轻轻推开,一只沾满鲜血的手有气无力的抠在窗柩上。

      蓝思追抚琴的手瞬间抱住古琴,蓝景仪捡起桌上自己刚画的符篆捏在手中。

      “是我……”虚弱的声音从窗柩底下响起,一个穿着金星雪浪袍的男人浑身是血,慢慢的从窗户爬了进来:“两位,救我一命,给你们一个能救命的消息。”

      蓝思追不信,蓝景仪也冷笑:“你自己都快没命了,还给我们一个能救命的消息。我们师兄弟二人在你眼中,脑门上是写着好骗二字么?金诚?”

       这个从窗户爬进来的男人,的确就是昨日被他二人暴打一顿的金诚。不过比起他今日的伤势,他们昨晚当真算手下留情。

      “这里可是不净世,我却受如此重的伤,二位不好奇么?”金诚已经是强弩之末,不过为了小命,依旧费力在忽悠二人。

      蓝景仪与蓝思追对视一眼,蓝思追将人扶到椅子上,蓝景仪则飞快跳出窗户,将金诚一路过来的血迹和足印清理干净。

     感谢清河的大雪,所有的杀戮鲜血都能被装点成一色纯白。蓝景仪用大雪盖住金诚留在地上的鲜血,远远看到几个金家人旁若无人的在不净世的屋檐上飞高走低,还真是不把自己当外人。

      等蓝景仪清理完外面的痕迹回来,蓝思追在烧烙铁,而金诚惨白着脸捂住肚子。

     “怎么回事?”蓝景仪看着金诚要死不活的模样,轻声问蓝思追:“他的伤严重么?”

     “肚子破了一个洞,里面的肠子流出来了。我给他塞了回去,他伤口太大,还需再用烙铁将伤口烫住。”蓝思追神色冷静的将烧火的烙铁拿起,对着金诚道:“金公子,请解开衣衫。”

     金诚一手捂着伤口,一手解开衣衫。蓝景仪这才看清他身上的伤口,胸膛之上十几道新鲜的伤口,每一道都冒着热气儿流着血,最长的一道从左肩胛骨一直划到右下肋。最深的一道则是他捂着的那一道伤口。

      “嗞~”一股皮肉被烤焦的臭味儿传来,有些恶心。金诚咬着自己的衣袖疼得满脸冷汗,却没发出一声惨叫。

     蓝思追给他吞了一颗“保元丹”,蓝景仪在蓝思追耳边轻声将之前看到金家人的事说了一遍。蓝思追蹙眉一阵,才坐到金诚对面,轻言细语问道:“金公子,你答应给的报酬呢?究竟是什么消息,可以事关我与景仪的性命?”

      想要蓝景仪和蓝思追的命,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。敢骗他们两个,也没那么轻易就能脱身。

     金诚惨笑:“蓝小公子,金某刚从阎王那儿讨回一条命,你这逼得有些紧了吧?”

     “那实在有些失礼。”蓝思追无甚诚意的道歉,随即冷淡道:“不过蓝某也无法,因你似乎麻烦不小,一会儿大概就会有金家的人来找你了吧?”

     金诚苦笑道:“你知道金家有狩猎的习惯么?”

    “岁终狩猎于山中,先民彪悍之风,金家是世家,有此传统不足为奇。”蓝景仪皱了皱眉,手指敲着桌子催促:“还请金公子说正题,我和思追好决定要不要把你扔出去自生自灭。”

     “这就是正题。”金诚摸了摸自己被烙铁暂时烙上的伤疤,有些阴森道:“金家养士如狼,遇事不决,分歧众多,便开始狩猎。不同于其他世家狩猎,猎的都是物,我们金家人的狩猎,猎的是人,同为姓金的人!”

     蓝景仪:“……你这是被人猎杀了?”

     蓝思追:“……这似乎是金家的家事,我们外人过问,的确不太好。伤药就当送你了,还请金公子尽快出去吧。”

     金诚不可置信:“如此不平荒唐之事,你们竟半点儿不动容?”

     早该知道,这两个蓝家少年一点儿先祖和尚出身的慈悲都没有!

      蓝景仪道:“天生万物,自有道理。你金家的狩猎事血腥还是荒唐不平,都流传那么多年了。你现在说给我们听,无非是想我们义气愤慨,为你拔剑而出。可你能活到现在,想来以前也狩猎过不少金家人吧?那些人,又有谁为他们拔剑而出?”

      蓝思追微笑,略微冷清道:“景仪与吾所想一致,金公子,这是你自己的事。”

      金诚:“……”

     蓝家的这两个小子,真是不见兔子不撒鹰。他不吐出一点儿真东西,这两个小子真会把他扔出去!

     一刻钟后

     一道金色的身影从蓝家二位公子的窗户跳出,轻飘飘的落在屋脊上。很快,远远便有三两个黑点急速朝这边靠过来。

     那道金色的身影见人靠过来,转身飞下屋脊,顷刻之间,那两三个黑点就近到眼前,默契的从三面包抄,将他所有后路都封死。

     金色的身影横剑格挡,被逼得步步后退,退到墙角,腰上柔力一使,竟蹬着墙翻身,手腕翻转间,手中剑影一化三,刺中三人肩头。三人退开再看,眼前一片金色闪过,几个人便无知无觉的倒在了雪地里。

     此时那金色的身影停下来,才看清楚样貌。身形比金诚单薄,雪风微微扬起发丝,露出一张虽然稚嫩,却能称得上姣好的面容。

     不是蓝景仪又是何人?

     “好快的身手……”背后一人鼓掌替蓝景仪叫好。

     蓝景仪回头,看那人一身狰狞的兽头纹绣金丝的青衣,人却长得斯文俊秀,甚至有几分柔弱。头上戴着斗笠,手边还拿着鱼竿,湖边有个被砸出来的冰窟窿,想来之前是在此冰钓。不过成果有些羞于见人,只有小鱼三两条。

      蓝景仪微微一笑,收剑行礼:“原来是聂宗主,是晚辈不是,打扰了您的雅兴。”

     蓝景仪手背微微一凉,原是聂怀桑伸出黑铁折扇向上一托,免了蓝景仪的行礼,同样带着笑意:“不必多礼了,之前在垂首堂笑话本座时,可不见你这般知礼。”

      折扇冰凉,聂怀桑这个人也不见得多热,就连从他身上传来那股淡淡的墨香,都是冰凉的。即便聂怀桑带笑,蓝景仪仍觉得这人跟四下视野中的白雪一般。

      “所以聂宗主这是一生气,回去就把砚台打翻了么?”聂怀桑言语诙谐,蓝景仪便也幽默起来,笑吟吟道:“身上好重的墨香。”

     聂怀桑原本已经转身,此时却回头,似笑非笑:“你……闻见了什么?”

     那一眼的感觉,很难形容。蓝景仪只记得当时后脖颈子一凉,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,竟是不敢答聂怀桑的话。

     非要形容,便如被野兽盯上,准备捕猎的那只猎物的感受。

     梦中犹记当时的恐怖,以至于他醒来时闻到梦中的浓墨香气,仍旧惊得头皮发麻,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。

     灯影黄昏,帐内青纱重影,聂怀桑坐在床头看书,灯影照在他脸上,长长的睫毛透下一片阴影,黑暗勾勒出他脸上的轮廓。他似乎洗过头,长发未束,披散在肩上。见蓝景仪醒了,随意将书放在床头,伸手抚了抚蓝景仪被咬破的唇角:“醒了?晚宴要开始了,快起身吧。”

     蓝景仪浑身酸疼,温驯的点了点头,被聂怀桑身上的墨香熏得晕晕乎乎。

     聂怀桑是个乾元,不知深浅的乾元,身上去不掉的墨香便是他的情香。蓝景仪早在三个月前就被他落印结契,因而一闻他的情香,便只剩下顺从与温良了。

     “你~不生气了?”蓝景仪看着已经下床的聂怀桑,轻声问道。

      聂怀桑似笑非笑,低身在他耳边轻言细语道:“阿慈心中,我便是这么小气的人?闺房之乐嘛,夫人喜欢玩儿野的,我也受得住。”

     蓝景仪推开聂怀桑的脸,拒绝玩儿野的。聂怀桑指了指他刚刚翻看的那本书,外面包着《礼则》的书皮,里面却是蓝景仪收藏的风月小说。

     脑子里回荡着书中艳语:裴回水湄,兰杜齐芳。

     蓝景仪:“……”

     “你怎么不经我意就翻我的书?!”翻的还是这本……里面的描写露骨得只能一人夜深人静时独自欣赏好么?!

     “哈哈哈……”聂怀桑笑得格外放肆:“不看此书,我也不知道夫人喜欢这个调调~放心,以后我一定改~”

      蓝景仪:“……”

      求你了,别改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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